不然估计这个学生,到了这座城内,只会如鱼得水?
陈平安早年远游,不管是在桐叶洲与陆台同行,还是鬼蜮谷遇到那个黑衣书生,都希冀着未来落魄山的晚辈,别如自己这般读书不多,吃亏太多。希望有朝一日,下山历练,靠着自家山上的藏书,博闻强识,能够在寻觅机缘一事上,占到些先机,也能少些不必要的意外。
如今看来,反而是陈平安最没有想到的开山大弟子,裴钱率先做到了这点。不过这当然离不开裴钱的记性太好,学拳太快。
好像人生路上,多有一个个“本以为”和“才发现”。
裴钱蹲下身,周米粒翻出箩筐,黑衣小姑娘这趟出门,秉持不露黄白的江湖宗旨,没有带上那条金色小扁担,只是拎着一根绿竹杖。
陈平安和裴钱将小米粒护在中间,一起步入城中繁华街道,路上行人,言语纷杂,或闲聊家常或,其中有两人迎面走来,陈平安他们让出道路,那两人正在争吵一句甲光向日金鳞开,有人引经据典,说是向月才对,另一人面红耳赤,争执不下,冷不丁递出一记老拳,将身边人打翻在地。倒地之人起身后,也不恼怒,转去争执那雨后帖的真伪。
裴钱轻声道“师父,所有人都是说的中土神洲大雅言。”
陈平安点点头,“多看多听。”
那队骑卒策马而至,人马俱甲,如披荆斩棘,街上路人纷纷避开,为首骑将稍稍提起长戟,戟尖却依旧指向地面,所以并不显得太过居高临下,气势凌人,那骑将沉声道“来者何人,报上名来。”
陈平安抱拳笑道“曹沫。”
裴钱答道“郑钱。”
小米粒有样学样,说道“周哑巴。”
那骑将点点头,提醒道“城内不许寻衅斗殴,不许强买强卖,不许擅自举形飞升,此外再无任何禁忌。”
一番问询,并无冲突,骑队拨转马头,继续巡视大街。去了临近一处书铺,陈平安发现所卖书籍,多是版刻精良的地方志,翻了十几本,都是浩然天下古老王朝的旧书,手上这本《郯州府志》,按照疆域、典礼、名宦、忠烈、文苑、武功等,分朝代筛选罗列,极尽详细。不少地方志,还内附世家、坊表、水利、义学、坟茔等。陈平安以手指轻轻摩挲纸张,叹了口气,买书就算了,会银子打水漂,因为所有书籍纸张,都是某种神异道法的显化之物,并非实质,不然只要价格公道,陈平安还真不介意搜刮一通,买去落魄山充实。
陈平安不断拿书又放下,在书铺内未能找到有关大骊、大端这些王朝的任何一部府志。
只看不买,绝对不是天底下任何店铺会喜欢的客人,只不过陈平安已经做好了被驱赶出门的准备,也要通过此事,来大致判断渡船的年月岁数。
书肆掌柜是个文质彬彬的儒雅老人,正在翻书看,倒是不介意陈平安的翻翻捡捡坏了书籍品相,约莫一炷香后,耐心极好的老人终于笑问道“客人们从哪里来?”
周米粒一听到问题,想起先前好人山主的提醒,小姑娘立即如临大敌,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。
陈平安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,与那掌柜笑答道“从城外边来。”
“说句从来处来也好啊。”老掌柜摇摇头,喃喃自语一句,似乎对陈平安这个答案太过失望,就不再言语。
陈平安笑问道“掌柜,城内有几处卖书的地方?”
老掌柜无奈道“这哪里能晓得,客人倒是会说笑话。”
一位身穿儒衫的清瘦文士大笑着步入书肆门槛,蓄有美髯,看也不看陈平安一行人,只是走到柜台那边,与掌柜老者朗声笑道“那处群峰矗立,定是那千年万年前,为谷中大水冲激,沙土悉数剥去,唯剩巨石岿然,故而挺立成峰。”
那掌柜眼睛一亮,“沈校勘好学识,奇思异想如天开,当是正解无疑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