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艾格妮丝耸了耸肩,然后,“其实严格说来,巴黎并不是我出生的地方。我们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一直活在天堂——您恐怕忘了,我们家可是在外面流亡了多年才回国的,从革命爆发时期开始,直到1816年复辟王朝的统治彻底稳固之前,我的祖父母带着父亲一直在意大利各地躲避战乱,我也是在1811年出生于那里的——那一年你们现在的陛下刚刚出生,他得到了全世界的祝福,而我却只能跟着家人到处漂泊,为明天的生计而苦恼。”
也许是酒精的作用,记忆深处的那一幕幕犹如是闸门打开一样,从脑海中倾泻而出,艾格妮丝的脸色微微发红,然后继续说了下去,“您也知道,像我们这样的流亡者,就像是失去了根茎的花朵一样,看着好看但无非也只是个摆设而已,一个个都说是公爵侯爵的,但离开了法兰西这些头衔又算得了什么呢?别人才懒得为此而对你鞠躬呢!
一开始,因为逃亡出来时带了些珠宝,所以祖父母和父亲的日子过得还算是阔绰,但是仓促带出来的财产又怎么可能顶得住他们从小就习惯的开销呢?一两年倒是无所谓,但是他们流亡了20多年!没过多久他们的钱囊就全空了,然后不得不像其他流亡者那样另寻生计,我祖母给人当过裁缝,我父亲一直都羞于对人提及,他找了当地一家富商当了家庭教师和管账先生……哎,这些事您不可能从如今宫廷里的那些高贵大人们口中听到,大家只想着把它当成一场噩梦通通忘记,但是事实就是事实,又怎么可能真正从记忆中抹消呢?我和他们不一样,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羞愧的,想办法养活自己的家人又有什么丢人的呢?”
听着艾格妮丝的叙述,埃德蒙-唐泰斯一时无语。
艾格妮丝的语气感情丰沛,而且说得非常坦诚,他不怀疑其中任何一个字的真实性。
但说实话,他并不是特别同情对方——毕竟,他自己可是在囚牢的淤泥里呆了十几年啊,普通的悲惨已经无法触动他的心灵了,况且这些年头,多少人比他们更惨。
“伯爵先生,请您不要误解,我不是想跟您炫耀我吃过多少苦……毕竟那些年头里吃苦头的人太多了,好多人丢了性命,至少我们家族后来回到法国还重新显赫起来了,比较起来我们已经足够幸运,又有什么资格诉苦呢?”就在这时,艾格妮丝微微笑了起来,“我只是在感慨,富贵的时候兄弟姐妹之间总是容易失去亲情,彼此把对方视为竞争对手,而患难却让我拥有了永世难忘的亲情——我并不以患难为傲,但是曾经的患难确实让我和姐姐难舍难分了。”
“虽然我只同夫人见过一面,但我也看出来了,您和夫人的感情确实非同一般。”埃德蒙-唐泰斯点了点头,“夫人确实是一个非常聪慧,体贴的人,我对她充满了敬意。”
“我的敬意是你的一万倍,因为……我就是被姐姐照看长大的。”艾格妮丝小声回答,“刚刚我已经提到了,我父母亲当时为了养活家人,都要去忙于生计,所以孩子们就只能交给身为长女的爱丽丝来照管,她每天就想尽办法用那点微薄的钱来尽力喂饱我们,而她自己却永远是在最后。我小时候喜欢吃苹果,她有时候甚至故意不吃东西,就为了省点钱给我买苹果,那时候她自己也只是个孩子……有时候她会去街上叫卖妈妈编织的手绢,因为怕我没人照看,她就把我背在了背后,有一次她一件也没卖出去,而我在背后一直哭,她急得手足无措,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一起哭,然后哭完了就哄我,再把我背回去。”
说到这里,艾格妮丝突然有点更咽,于是停了下来。
接着,她又拿起酒杯,轻轻地抿了一口酒,让自己激荡的心神重新稳定了下来。“抱歉,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这些话来,实在是让您见笑了。”
“不,小姐……我很感动。”埃德蒙-唐泰斯连忙摇了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