刁得志遇到娟儿的时候,他已经十八岁了。
他还在泥瓦行当里滚爬,可早就不是小工,而是独当一面的大工匠了。
像他这个年纪的泥瓦行大工,几乎没有。
不是年纪太小,手艺资历不够,东家放心不下,就是岁过中年,多年的媳妇熬成婆,慢慢熬出来的。
刁得志是个聪明的人,一旦定下了心思,要做这行,他也就全心钻研起来。
小工给人打下手,一天下来,工钱就是大工的五分之一。
其实小工出的力气一点都不少,但是砌砖造房这种事儿,没个手艺压人的大工镇场子,是没有东家会答应给活儿的。
刁得志入行之后,勤学苦练,居然就在第二年,也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泥瓦大工了。
他做的泥瓦活计不仅工整漂亮,时不时的,还能在细节中看出来很多用心的地方。
比如,有些南岸的房子,采光很好,可是夏季的时候,阳光实在过于刺眼,照在室内也晃得人眼睛不舒服。
刁得志就会把迎光的这面墙单独处理,不刷成和其他墙壁的一样的白色亮面,而是在刷墙浆子中,兑上一些河底的白沙,刷在墙上,有些微微的凹凸不平,如此一来,强烈的阳光照射在墙上,光线就会柔和很多,看着不会太刺眼。
如此的创举,比比皆知,他往往能因地制宜,发挥巧思,想出很多前人根本没有做出过的法子来,很能得到东家的赞许褒奖。
虽然人很年轻,生意却越来越好了。
遇见娟儿的那天,他也是被这个女孩清脆的吆喝声吸引的。
他不是像其他青壮后生一样,想要去看人家妹子长得漂亮丰满,而是这女孩青涩的神态,让他想起自己的小妹妹来了。
那孩子被卖了也有两年了,也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了。
后来,见有人借着唱歌的事儿,调戏欺负娟儿,他就觉得是在欺负自己的妹妹,也就很自然的想要维护。
当年在学堂的时候,曾有一位先生说,别看疍民终日在水上飘来荡去,为人庸俗粗鄙,可他们唱的咸水歌,很多歌词,都是极为雅致的,有一些不广为人知的咸水歌词,甚至有诗仙大儒的文采。
刁得志于珠算一道精通,对于诗词歌赋,才能平平。
听先生这么说了,他也就留了一个心思,专门去收集那些冷僻文气的咸水歌,把歌词死记硬背了下来,防备着以后应试的时候,要考诗文,没准儿还能从其中演化出来一点新鲜东西呢。
所以,听到那些后生起哄,要听荤曲儿,他自然不好让人家闭嘴,就也点歌,专挑着当年那些歌词清雅的歌曲来点,无形之中,也算是给娟儿解了围。
至于上岸之后的打架,那对于他来说,简直是太寻常了。
他可不仅仅是为了娟儿在岸边打,做活儿的时候,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事儿,都能骂骂咧咧来一仗。
他体格不强,可做了两年的泥瓦匠,也锻炼的手脚都有些力气了,做这行的,几句话不合适,接着就是一场拳脚。
有时候,为了一个铲泥的豁口破铲子,两个瓦匠都能大打出手,挥舞着家伙来上几个回合。
刁得志对于动手打架这样的事儿,向来是来者不拒的,而且爱下死手,打起来不要命。
他自己心里清楚,刁得志这个人,其实早就已经死了。
原先那个心怀憧憬的少年,已经在焚书的那夜被火化掉了,如今他打架也好,做工也好,都有一种不要命的劲头,别人说他是要强。
其实他心里知道,他只是心死了,什么都不在乎了,要是这个身体也跟着死了,那正好就解脱了。
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和人厮打,看在娟儿眼里,这个后生,就是因为维护自己,才和人动手的。
正是豆蔻年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