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人眼睛模糊,像在看很远的地方,“我是过来人,看得清清楚楚。这些年,我亲眼看着她是怎么爱你的。”
“如果是你叫她去死,我不知道她还能怎么活下去。”
陆睿闭上眼,泪水滚滚而落。
“嘉言,去把蕙娘带回来。”陆夫人道,“不管她经历了什么,变成什么样子,她都是我的媳妇。你把她接回来,你过你的日子,我和她一起过日子,我们,不打扰你们。”
痛苦的泪水划过陆睿的脸颊,他道“太迟了。”
陆夫人惊惧“不是……还活着吗?”
“她如今,是监察院都督霍决之妻,三品诰命,蟒袍加身。”陆睿艰难地道,“儿已经,带不回她了。”
陆夫人缓缓地消化这个信息,问“霍决?”
她困惑“如何会这样?”
“因蕙娘幸运。”陆睿道,“到了那里,发现那人是霍决。”
“霍决,便是蕙娘曾经订过亲的未婚夫。他卷入潞王案,能活下来,是因为温家散尽积蓄保住了他的命。”
“他与蕙娘虽退了婚,然温家有恩于他。”
“原来,是这样啊……”陆夫人终于露出微笑,“你看,这才叫报恩。”
她捂住脸流泪“我们呢?我们是怎么样报恩的?温家,全家都叫陆正害了,温家已经没有人了。银线也被陆正害死了,他说他抓到了她,把她活活打死了……”
陆睿抬头,不敢置信。
原来他的父亲,是这样折磨他母亲的。
让她活在痛苦的世界里,作为她反抗他、不服从他的惩罚。
“母亲!”陆睿道,“假的,都是假的!”
他站起来,走上台阶,抱住了自己的母亲。
“他骗你的,都是骗你的,你听我慢慢给你说……”
陆睿搀扶着陆夫人回到了房里,把真实世界的情况告诉了陆夫人。
陆夫人的眼中,终于渐渐有了一丝生机。
她说“都没死,就好。”
“她如果平安,过得好,倒也不用回来了。”最后,她说,“我们陆家,原也配不上她。”
“只你,去替我告诉她,”她缓缓道,“不要记挂我,不要记挂你,不要记挂璠璠。世间其实,无人不可离。告诉她,自己好好活便是。”
陆睿心痛如绞。
他用力按住心口。
陆夫人又问“陆正呢?”
她直呼丈夫的名字,连他的字都不称呼。
陆睿做了两个深呼吸,缓了缓心口的绞痛,道“我让他先待在房中。”
陆夫人问“以后怎么办呢?”
陆睿望着房间里的空气,道“我的父亲陆中明,因我公干顺便探家,今晚喜开家宴。”
“他喝多了,摔了一跤,磕坏了脑子,不清醒了,无法为官。”
“过几日,我作为儿子,替他去辞官。好好孝顺他,带他到京城去,为他买个庄子,让他颐养天年。”
陆夫人缓缓眨眼,看着自己这儿子,欣慰地笑了,却道“京城太危险了,若叫他逃了,去告你不孝,就糟糕了。”
“你把他给我吧,我带他回余杭去。我也没什么能做的,余生,就帮你看着他吧。”
陆睿道“母亲余生,不该如此。京城有家,母亲该回家里去,璠璠还需要母亲教养。”
陆夫人却拒绝了。
“我现在,无法教养璠璠。”她说话的语速很慢,有一种迟钝感,“因师者,传道授业解惑。而我如今,自己的内心里,全是不解之惑。”
“我毕生所学所历,究竟何为对,何为错?我完全……完全分不清了。”
“我活成这个样子,足以证明我这一生都错了。我却竟不知道,到底错在哪里。大概余生都要用来思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