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为曾经的户部官员,李凌自然知道重造民册,再量田亩对官府,对朝廷来说有多大的积极做用。
自古而来,人口田地都是一个朝廷真正立足,执掌政权的根基所在,往往一个朝代新立,便会派出相关要员于各地登记造册,然后每过几年——短则年,长则十年——便会重新记录,这也是户部这样的财政衙门向地方征收税赋的依据所在,更是身在京师的朝廷君臣遥控千里外的各地百姓官吏的重要手段。
不过上有政策,却防不住下有对策。或许开朝那几十年里,中央权威正盛,地方势力只能乖乖地就实将当地的人口田亩上报。可等到时间推移,中央权威开始下降,地方势力不断抬头,尤其是当各种既得利益阶层开始彻底把控财富,垄断官途,原来执行到位的政策也就会出现偏差,地方瞒着朝廷或上司衙门的事情也就所在多有了。
就拿江南来说,自当今天子继位后已有三十多年,而这三十多年间此地上交朝廷的税赋几乎没有太多变动,甚至登记在户部衙门的相关民册和田亩数变化也不大。
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,因为如今的大越正处于繁荣盛世,几无内患,更无外忧,最多也就有些天灾而已,在这等盛世之下,江南膏腴富庶之地的人口又怎可能不快速增长呢,怎可能出现三十年人口数量几乎未动的情况?
唯一的解释,就是这几十年多出来的人口数被地方势力给刻意隐藏了下来。因为人口就意味着财富,财富就意味着将要被朝廷征收税赋,瞒下一人,就让地方势力多出一份钱,而以李凌看来,以现在江南在册只有五千多万的人口来看,至少有上千万人口被瞒了下来。
同样道理是田亩数上,除掉一些有功名或爵位在身的特权阶层所掌握的田亩,也至少还有两到三成的田亩被人藏了起来,如此算下来,又是一笔天文数字的税赋落到了地方势力之手。
这些地方势力,既可能是官吏,也可能是世家大族,反正他们盘根错节,靠着巨大的关系网笼罩整个江南,就如一只趴在江南土地和百姓身上的巨大虫子般,不断吸取着财富,损国而肥私。
其实何止是江南如此,随着天下承平日久,大越百年下来,看似繁荣鼎盛的天下早已弊病丛生,各个地方都或多或少隐藏着如许弊端了。在京城的皇帝和宰执们也不是一无所知,他们知道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,也知道如此下去会导致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不断削减,百姓难以为继,却让世家大族的力量得到不断提升,但是,在这盘根错节,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网面前,就是皇帝也得投鼠忌器,不敢随意妄为啊。
而现在,闻铭这个江南巡抚居然打算做成连朝廷都下不了决心做的事情,竟要重造民册,再量田土,这等志向与魄力,在让李凌感到惊讶的同时,也让他由衷感到敬佩,要真如此,却是要和江南所有地方势力为敌了呀。
在愣了好半晌后,李凌才回神,看着一脸从容的闻铭:“抚台大人,你所言确实?”
“你看本官像是会拿如此大事说笑之人吗?”闻铭回看着他,随即又是一笑,“看来温衷你也明白此事有多重,多难了。”
“正是,这无异于虎口夺食,一旦真下达命令,必然会遭遇各方阻力,甚至大人也会遭受诸般诋毁非议……”
“可不光如此,倘若本官真不顾一切这么做了,便是这江南所有世家大族,官僚胥吏之敌,他们也必然会用各种手段来阻挠此令下行,或许用不了多久,朝中便会有人对我群起攻之,我这巡抚之位也未必能保得住。”
闻铭看得比李凌更清,很明白这么做会遭受多么可怕的反扑和阻挠。只是在说这番话时,他脸上依旧未见丝毫退缩,还是那一副平静的模样。这让李凌越发感到惊讶了:“既然大人已知后果,为何还敢做此与所有人为敌的决定呢?”
闻铭的目光突然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