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善突然抬起头来,厉声说道:“你们清高!你们高尚!就只有我最卑鄙!”
缇骑用力的摁住了杨善的脑袋,将其摁在了地上,这种昂着头大声叱责,显然属于面刺寡人之过的行为,属于大不敬。
朱祁钰挥了挥手,说道:“让他说完。”
杨善再次抬起了头看着朱祁钰,眼神里依旧是凶狠,那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,杨善之所以如此堂而皇之的挺直了腰板,仰着头,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错。
“杀了我一个又有何用,天下我这样的人,如同过江之鲫,数不胜数!”
“陛下的天下为公,都是糊弄人的谎话!”
“天下本就是这个样子,陛下今日天下为公,但是陛下能保证一生天下为公吗?”
“陛下能天下为公,能保证子孙后代天下为公?”
“一旦失去公心,还不是依靠着科层制的官员,管理这天下?”
“陛下今日与鞑靼议和,将鞑靼纳入大明,今日一些生意不能做了,日后还不是一样做吗?”
“想必陛下已经得知了这鞑靼人被迫签了卖身契,来到了大明, 那陛下可知, 这生意到底如何盈利?”
“这卖身契也分三六九等,不同的人, 赎身的钱各不相等,这债务转来转去,最后商贾势要赚钱,早就不是靠赎身了, 而是靠买卖债务!”
杨善突然谈起了这债务买卖的事儿, 这属于财经事务的范畴,朱祁钰颇为感兴趣的说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
杨善嘴角抽动了下,继续说道:“眼下在辽东、北直隶、山外九州的陕西行都司、靖安、陕西、山西等地,因为买卖鞑靼人, 形成了数目不详的债务。”
“十五岁以上读书识字男丁的卖身契为甲等, 十五岁以上读书识字的女眷的卖身契为乙等,三十岁以上的男丁为丙等,二十五岁以上的女眷为丁等, 以此类推,没长过车轮的孩童为最末等壬等。”
“这些卖身契分门别类,按等售卖,而购买的人不仅仅是商贾,还有无数手有余财的小商小贩。”
“陛下,此债务牵一发而动全身,可不仅仅是势要豪右、可不仅仅是巨商富贾,小商小贩也多有参与。”
“臣说这些, 意思就是人性本就贪婪!只要人性如此, 天下如此!”
“以陛下之功绩,愿意与天下妥协, 与天下和解, 陛下无论如何穷凶极奢,即便是陛下要那沧溟海底的丽珠, 亦是天下英主!”
朱祁钰一愣, 满是意外的问道:“杨善也知道沧溟海和沧溟流?朕还以为你们对朕弄的那些事, 不屑一顾呢。。”
东洋、沧溟海都是大明对太平洋的称呼, 朱祁钰颇为意外,杨善居然知道沧溟海, 证明其不是一个不肯与时俱进的顽固保守分子。
杨善猛地站起身来大声的说道:“陛下,明知于少保的大同世界根本不存在, 只要人心有五毒,此路不通,何必如此,再往下走,大明危矣!”
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:“贪、嗔、痴、慢、疑五毒心,杨善你说的有道理,于谦所说的大同世界,天下人人为公,压根不存在。”
“朕知如此。”
杨善的脸上满是疑惑, 既然陛下和他的想法相同,都是笃定了大同世界不可能实现, 那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?
朱祁钰看着杨善,嗤笑了一声拿起了茶杯说道:“朕要的并不是把大明打造成大同世界,那些翰林院的庶吉士在做梦, 如果作为手握公器的朕,也做这种梦,那是愚蠢和昏聩。”
“朕要的只是朕走之后, 大明会有更多的学舍,更多的惠民药局,百姓们劳有所得,大明扬帆万里乘风破浪,这不是你们这些人良心发现的施舍,而是因为朕来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