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轻轻抚过自己的军服,想要把上面的每一丝褶皱抚平。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,总有几丝褶皱倔强地留在那里。
塞克勒放弃了努力,他端坐在椅子上,静静等待对方的到来。
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越来越近,先是一楼正门,然后是楼梯,然后是走廊。
最终,塞克勒的房门被重重踢开,一个血人一样的维内塔人提着一柄卷刃军刀走入房间。
他的军服上满是血迹,不知是他的,还是别人的。深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军刀上滴答滴答往下落,从屋外一路留下一条血线。
温特斯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,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
“你来了。”塞克勒伸手示意:“请坐吧。”
温特斯扔掉卷刃的武器,大马金刀坐在塞克勒面前。
凭借微弱的烛光,两人对视着。
“这是米哈利,不到二十岁,榴弹落在我身边,他用身体把榴弹压住。我活了,他死了……”温特斯拿出一枚木锥,放在塞克勒面前。
他又拿出一枚木锥:“这是陶马什,圣克镇人,被一柄铁锤砸碎了头骨。他没有立刻死,是痛苦地挣扎了十几分钟才死。”
温特斯的背囊里,一共有一百六十四枚木锥,那是他的一百六十四名战士。
他们信任他、跟随他、保护他,他们一路奋勇作战,把生命留在大荒原的无名角落,最终被抛弃在冥河西岸。
“你不在乎他们。”温特斯的声音听不出来悲伤或愤怒,他仿佛在从无关者的角度做出论断:“你不在乎他们。”
塞克勒叹了口气:“如果再有一次,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策,因为……”
“不必多说。”温特斯打断塞克勒的话,语出惊人:“我能理解你。”
塞克勒的眉毛轻轻挑起。
“如果我是你,我会不会做出同样的决策?我也不知道。”温特斯冷静地自我质问:“谁知道呢?”
塞克勒苦笑着摇头,眼中有了一丝亮光:“这个国家……”
下一秒,他的头颅猛然被一股无形巨力扯碎,红的、白的甩到房间的墙上、天花板上。
“我理解你。”温特斯松开拳头,对着塞克勒的头颅曾经存在过的位置说:“但我仍然很生气。”
塞克勒死了,无论他是伟人还是伪人,他都死了。无论他怀揣着什么样的想法,都已经随风湮灭。
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?
温特斯生出一丝不真实感。
他怀着最决绝的仇恨削出一百六十四根木锥,他原本要用这些木锥将仇人钉死,但是他最终还是给了塞克勒一个痛快。
就这样结束了吗?
从被抛弃在冥河西岸那一刻,从他笑着哭着骂出“操他妈的”那一刻,从他恢复意识那一刻,他就在渴望着复仇。
这种情感将他从额儿伦身边带走,将他从赫德荒原带走,将他一路带到诸王堡。
杀了塞克勒又如何?死者不能复生——这个道理他很清楚,但是他没有原谅的选项。
“就这样结束了吧。”他想。
他没有痛哭流涕,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感,只有些许平静和无尽的疲倦。
温特斯突然有了一种迷茫:我要干什么?我要去哪?我还能去哪里?
回家!
我还有家可以回!
家里有人在等着我!
冰冷的胸膛里再次燃起希望,温特斯跌跌撞撞朝着门外走去。
他还可以回家,他要回家。
远处传来人声喧哗和战马嘶鸣,看来是有人发现旧陆军总部的异样,派来了援兵。
但是没关系,温特斯·蒙塔涅想要回家,没有人能拦得住他。
……
黑夜逐渐退散,天空一点点变为深蓝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