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不过是熬煮半个时辰后,再往里加几味川贝、金钟等药。
药是简单易寻,加药的时辰却不能错,不然且得重新熬煮一番。
下人们总爱惫懒,防不得熬着熬着打盹儿了去。
那妈妈才这般耳提面命着,唯恐着耽搁了老太太吃药的时辰。
沈南宝厘清大概,便笑道:“多谢陈妈妈了。”
陈妈妈只惶恐作礼,道不敢当,“只是这等活计,最是枯燥,奴婢是怕四姑娘耐不下心。”
炉膛里的火烤得沈南宝有些热,她轻缓缓地打起扇,“我起先在赵家也这样伺候祖父祖母,都习惯了。”
沈南宝生母那事,阖府周知,因而连带着赵家也忌讳起来。
这些妈妈惯是油花子,该说不该说的,心里门儿清,当下听了这话,陈妈妈也不续话了,扯了扯嘴角,便道:“那四姑娘勤恳着,奴婢先去看其它粗使有没有躲懒。”
沈南宝点点头,看着陈妈妈转身朝另几处喝令了起来,这才又坐回了炉膛前。
那扇还在胸前一阵一阵的扑着,那投在她莹嫩颊畔的火光也跟着明灭不定了起来。
碧簪总不好就这么做个甩手掌柜,便接过刚刚那话茬问起沈南宝赵氏夫妇的事儿。
沈南宝那笑容恍惚就有了生气,“我祖父祖母不是什么大官户,早些年是走商的,膝下本有个亲子,奈何得了肺痨,久治不愈过身了去,祖父祖母因而损耗了心神,也不愿再过那等颠沛的日子,又加之先前攒了些梯己,便临老了在金陵安置了个小宅,后来碰到了……我,便把我奉为亲子来养,虽说不比沈府来得锦衣玉食,但样样不缺,也活得安稳自在。”
听来,赵家夫妇对她是极好的。
就是碧簪年纪轻,也晓得沈府接她回来其中打的算盘。
既如此那何必回来淌这么一趟浑水?
还不如紧着那等不甚优渥的小日子过着,也落得快活?
难不成,真如旁人所说,这四姑娘是贪官家小姐的出身?想为自己谋个贵胄夫婿?
碧簪神情不免夷然了几分。
却听得那沸水顶着药盖子,磕托磕托的响。
该加药了!
碧簪一个激灵,转身从个匣子里取出琳琅的几株药材,就着冲天的白雾,按次放了进去。
沈南宝在旁观望着,一面还问道这是什么药,那又是什么药。
碧簪虽小,做事却已经有了年长妈子们才有的那种稳妥,但凡落在手上的活,都会一一烂熟于心。
这些药材便自然回答得顺溜。
“这怀中抱月似的便是川贝,这大小不一,色泽乌黑的则是熟地黄,往常有些人分不清生熟地黄,熬岔了药性……不过四姑娘是金枝玉叶,不必晓得这些,自有下人替你注意着。”
沈南宝听出她语气里微末的揶揄,并不以为然,笑盈盈的颔首,“以前只觉得熬药盯着火候便成了,没想倒是个大学问。”
碧簪听罢,大抵也不是那个伸手打笑脸人的狠心肠,直想方才的态度,闹了个脸红,小声嘟囔着,却没再那般看沈南宝了。
屋子里便又沉默下来,只听得那柴火炙烤哔哔剥剥的声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等药熬好,外头连绵的雨也停了,留下垂兽脊上凝练的华彩滴答、滴答的苟延残喘着。
院子里前几日怒放的梨花,也被这倏尔疾雨打得落花流水,驾着穆穆春风,满地飘零。
乍暖还寒之际,本该是最料峭瑟冷的,但沈南宝依偎在炉火边甚久,满身燥热,被这风一吹,倒觉得浑身爽濑,呼吸顺畅。
她长吁一声,拿布作衬,捋尽了药渣,将药倒进了汤瓶,然后连着珐琅匣子,一并递给了碧簪,“我如今不便在祖母跟前露脸,只得麻烦你们替我将这酸梅递给祖母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