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干部应了一声转眼便消失在树林里。
又走了一百多米,见一排参天大树后的石崖边掩映着一圈篱笆,里面共有四间茅草棚,圈养了密密麻麻数百只鸡。
以白钰以前做的功课,这个村养鸡场条件未免太简陋,没有空气对流系统,没有净水系统,没有自动喂食系统,没有鸡蛋输送带,整个空间充斥着浓烈异常的鸡屎味。
自动化程度不高,工作人员也不多,就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村妇女面无表情进进出出,漫不经心的样子。
「年产值多少?多少工人?产蛋率怎样?」白钰问。
常尴尬地笑笑,声音更低:「白乡长,出去再。」
出了树林走到村口,见四下无人常才解释乡里吸取两头猪的教训,为防止调查人员把村民院前屋后养的家禽统计进年收入,把家家户户鸡、猪、羊、牛全部集中起来作为村临时养殖场。
白钰敏锐地问:「这样岂不虚增了村集体资产?历年盈亏账目也应付不了检查吧?」
「苠原个村账目资产都是负数,怎么虚增还是负的;而且年初建养殖场,年终倒闭,这都得通。」常一付司空见惯的样子。
白钰压住内心震惊没吱声。
来之前他就告诫自己,基层特别是边远山区基层不比京都,一定要慎言慎行,多听多看但少。
显然,这是有组织有预谋并得到群众支持的大规模做假行为,做假的目的在于骗取国家扶贫资金和政策倾斜。
每个人都觉得理所当然,心安理得。
历来中国人的习性就是这样,私德接近完美,亲戚、邻里、朋友之间有来有往绝不占便宜。但对于「国家」这样笼统的概念,都有便宜「不占白不占」的心理。
更何况作为地方,从省到市到县到镇,都有意无意默许甚至纵容这种做法。
现在,白钰终于明白从商林到苠原都如临大敌,机关人员全部下基层督查严防死守的原因——
不是配合省市调查组切实摸清家底,而是提前做好做假造假工作,保住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!
那么自己这位主管扶贫的副乡长处境就微妙了:配合做假造假,对不起自己的良心;揭露真相,没尽到自己身为扶贫副乡长的工作职责。
县里派你到苠原不是来捣乱的,要真正为地方做实事。
对了,直接沉到最基层服务大众,让老百姓获取最大利益,难道不是自己从到大向往的奋斗道路吗?
可刚刚上任两天,白钰就发现事情不象想象的那么简单。
在钟直机关,对就是对错就是错,顶多规章制度执行方面有个模糊的、灰色的空间,也就是主管部门的解释权。
到了芦沟村,对的变成错的,黑的变成白的,这种彻底颠覆和反转让白钰内心抓狂。
继续走访贫困户。
其实就芦沟村普遍状况而言,真正贫困家庭的情况触目惊心:家里所有东西加起来不值元;全家老没一件合身衣服,都来自捐赠;一日三餐都是土豆和荞麦馍,荞麦面是手推石磨磨的非常粗,全是颗粒,没有馅,吃在嘴里没滋没味;没有卫生纸,山里贫苦人家女孩至今还用那种月经带……
在村北一家五保户,白钰又遇到那位开奥迪的蒙面女侠,脸庞照例遮得密不透风,一身淡紫色风衣,淡紫色登山靴,正和助手在逐项核实登记信息。
白钰主动上前打招呼,笑道:「昨天太匆忙,还没请教你的芳名呢?我叫白钰。」
「蓝依。」
「感谢蓝姐对芦沟村扶贫工作的支持,还有对苠原乡代课教师的关心爱护,」白钰道,「今后多联系,多沟通,工作中有不足、不到位之处多批评。」
着很正式地伸出手,蓝依愣了愣,似乎极不情愿地与他轻轻一握旋即分开,便转到旁边再不搭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