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肉,一定要嚼个二里路,待到化得不能再嚼了才咽下去。
后来来了深圳,他隔三差五地吃鱼,因为他吃得起、他想吃。可是有一天,当鱼肉成为权力的象征时,他忽地味觉尽失,再也尝不到儿时鱼肉的滋味了。他想过翻身,可因高学历而登上人生巅峰的路子,只可走一遍。这些年他常恨自己当年走得太顺,陷他于沼泽的,正是当年的顺利和傲慢。
如今反思,来深圳的这小半辈子,好也罢坏也罢摆摆手无所谓了。眼下吃饭、喝酒、睡觉的模式和过去吃饭、工作、睡觉的模式,在漫漫无边的时光之中,没有分别。重复的生活令他产生错乱,他记不住昨天和前天有什么分别,他以为前天吃的油泼面是上周的,以为三天前的梦是昨晚做的。一切新鲜的、重要的、难忘的人或事,如梦中花、水中月。时间越久他越分不清楚所谓的真实和虚幻,他真实的生活像处于巨大的虚幻之中,而那蒙昩之间的、白日梦里的、酒醉朦胧中的虚幻倒像是真实的。
现实中,很多人过着与他一样的生活——年复一年、代复一代。身体被困在特定的环境里,大脑只接受特定范畴里的事物——吃的、穿的、用的、工作的。这些人分不清去年的五一和前年的五一、混淆了去爬山是哪一个周末、记不住每年的夏至、忙不完重复的工作、串不通几十年的生命……重复——年复一年的重复,无法让人记住生命的全部,反倒如痴呆症一般催人失去生命的大量片段。回首过去,多少美好的时光好像不存在、未发生、是假的一样。
日子久了、年岁深了,恩怨情仇、光怪陆离、沉浮俯仰,是实是虚,有何分别?
悲!
人体是一个多么精密又神奇的机器啊。吃进去的东西会转化成各种养分,生病了机体拥有强大的自愈功能,何时醒、何时睡有稳定的生物钟,抑郁了焦虑了有自我调节的神经官能……人类的高端身体从人类一出生便设定好的?非也;在人类还没有出生时基因里提前设定好的?非也;那该是从人类还不是人类的时候已经设定好了吧——钟能如是猜想。只可惜,几百万年进化出来的这般发达的神器,注定一死。
悲!至虚至实,及大及小,说远说近,无不悲凉!
女儿梅梅现今考上了大学,毕业后兴师动众地找份工作,混个半辈子也许还买不了一套房子。哪个考上大学的孩子不觉人生曼妙不可期,十年后呢?看清群体规则之后的中年人还会觉得人生不可限量吗?这里的人生,从一套房子说起。而一套房子,从出身说起。出身又从何说起呢?儿子学成呢,他的未来不过是对当代人的一种重复罢了。
钟理悲观,不是因为他失败,而是因为他在死亡的沼泽里无数次窥见了人生这道题目的最终答案。
极度的悲观和极端的暴躁合成了现在的钟理。麻痹的他才是最清醒的,亦是最痛苦的。年近半百的钟理连害怕这种强烈的情绪也无法输出,麻痹于他而言是最安全的状态。所以,酒后的他没有彻夜失眠,没有惶恐心悸,没有战战兢兢。
忽觉后背冰凉,钟理想挤出些力量让身子挺着——因为他觉着坐着呕吐相比躺着呕吐更优雅一些。胃里翻江倒海,奈何他死活起不来。人生已然如此,躺着呕吐也行吧。作呕许久,吐不出来,整个人恶心头晕得厉害。
每一次大醉,如同死去。他想要在临死前念一些美好的事情,蓦地想不起来,能忆起来的都是割人的刀刃,他不敢想也耻于想。此时此刻,大脑麻醉、关节生锈、身体僵硬,整个人像雕塑一样,无法动弹。肉身像气球一样一戳就破,像鸡蛋一样一拍就散。可悲的是,第二天他总会醒来,在腐臭中醒来继续过无望的人生。
似曾相识……
似曾相识!
两三个月以前,他似乎在这里醉倒过。没错,确实如此。
同样的时间,同样的